近日，聚焦张家港

城市历史、地域文化、

风土人情、城市发展等的

《风物中国志·张家港》

正式发布！

“风物中国志”是由《中国国家地理》发起的文化传播工程，在全国遴选出100个城市，笔绘山河。这一次，它分“地”“道”“风”“物”4个部分，用20万字、150张图记录下张家港的自然之美、人文之魅。

其中，收录了一篇文章，题为

《永联村：让农民在农村，创造现代新社会》

描叙了永联小镇、永钢集团，以及

新永联的建设发展

现全文刊载

以飨读者！

“去永联村”——这句话像个神奇咒语，初到张家港，只需跟司机说完这句话，一路上就可以听到不少这座中国富豪村的故事。永联人集中居住的永联小镇是一片江南民居建筑为底版的现代高标准住宅社区，富足规整之间透露着江南的婉约。

永联的故事并不长，但人们很难把永联与半个世纪前围垦建村时的那片长江荒滩联系起来。1970年，一千多名民工围垦出800多亩沙地；次年，692位最初“永联人”迁入。永联取意永远联合起来，共同进步，然而故事起初的关键词，却数年徘徊于落后、负债、穷困......

谁也不曾想到，50年间，一片晦暗色的滩涂会蜕变出工业化带动城镇化建设与农业现代化发展、乡村治理制度创新改革等领域的金色经验。“去永联村”，的确像一句咒语，因为这座苏南农村的历史既能满足对中园农村的过去有好奇心的人,更能刺激那些对其未来有想象力的人。

永钢，一家全国500强企业的“无中生有”

“住草屋，腌菜搭粥，吃粮靠返销，生产靠贷款，社员靠救济”；“好男不吃永联饭，好女不嫁永联汉”——四五十年前提到永联，张家港大多数人的反应是这样的。

这片围垦出来的江边贫瘠地，麦子种下去长不到一厘米高就不怎么再生长，地势低洼涝灾频发，移民村人心难凝聚，一度是苏南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经济发展最落后的村庄。直到1978年夏天，一个带着装好饭的淘米罐、骑着自行车白天黑夜不停跑发展的身影来到永联。村子才真正开始苏醒。

时任永联村第七任村书记的吴栋材。带着村民打破“以粮为纲”，挖塘养鱼创利增收，让永联村有了第一口新鲜“呼吸”。紧接着第二个大变化，1978—1984年间，他带领村子建起织布厂、玉石厂、水泥厂等7家作坊式工厂，永联村在改革开放后走出了工业化的第一步。

发展的步子并未停歇。1984年，永联以一家从困窘中脱生的轧钢厂撬开了“以钢兴村”、“以工富民”的大门。轧钢厂的建立，源于听闻吴书记实干魄力被上门推销的一台二手轧钢机，然而当永联去县冶金局报批，却得到“无米之炊不予办理”的消极回复。瞄准20 世纪80年代的中国农民普遍兴盖楼房带来的市场，永联村村民艰难自筹30万元，关停了仍在盈利的小工厂，仅用20天就将设备拉到村里破土动工，次年即实现1024万元产值。永联轧钢厂声名大噪，永联一举迈入张家港市十大富裕村之列。

嗅到时代将吹起的新风，克服当下的重重困难，第一桶金背后暗伏着一种永联精神。此后，轧钢厂每临时代危机，都能蛰伏新生。20世纪90年代初期，全国钢铁行业低迷，永钢“退湖织网”投资技术改造，在1992邓小平南巡讲话之后顺势扩大产能。次年，永钢集团公司建立，在20世纪90年代末发展为全国黑色金属压延加工业中规模最大的乡镇企业。

“1993年，我坐着小公交车沿着小石子路来了永钢做车床工。”车间生产强长葛恒能回忆，“那时永钢很小，3个小车间，一两千个员工手工操作，我的工号是879。”到2002年，随着永钢开始从单一轧钢厂开启自主炼钢项目，葛恒能随生产线调整调入车间管理岗位。

这一年，世界并不太平。亚洲金融风暴使钢铁行业走到了原料比成品贵的生死存亡时刻，永钢自筹资金10多亿元，用341天时间建成了百万吨练钢项目，创造了中国冶金建设史上的奇迹，实现了从单一轧钢企业到联合型钢铁企业的跨越。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又席卷全国经济，永钢抓住国家拉动内需的契机，开拓了江苏省外浙江和中西部市场的新销售增长点。

特钢部的高级产品设计师张新文，2013年加入永钢集团公司。他入职的前一年，主业亏损已开始在钢铁行业中蔓延，产能过剩问题日渐突出；后一年，环保措施执行力度加强，国内钢价一度跌至低点。面对行业困境，永钢的对策是实现“普转优”、“普转特”的产品提档升级。

张新文因此在2015年成为永钢的第一批产品工程师，在新成立的特钢部负责能源管坯类产品的研发。现在永钢在市场占有率达70%以上的明星产品，P91、P92能源管坯，就是其团队的研发成果。

技术研发是当代永钢的龙头部门。像张新文一样从事技术研发的人员目前有300多位，学历都在研究生以上。技术研发给永钢带来的，不仅是行业低潮期的转型驱动力、高利润、高知名度、高市场占有率，“它还让永钢人敢于冒险，去创造更高端的产品，争取更高附加值。”张新文说。

时至今日，永钢累计为我国基础建设提供了1亿多吨高质量钢材，每年钢材出口量近200万吨，成为国内高强度建筑用钢的技术创新者、标准引领者。产品广泛应用于城市建设、路桥隧道以及国内外知名建筑和重大工程，远销五大洲111个国家和地区。

钢铁，一国之重工。永钢诞生于江南水乡的永联村，在长江边从无到有，从小到强，带着大时代起起伏伏的烙印，传奇性地实现了一家全国500强企业且是民营钢铁企业的“无中生有”与持续壮大。

永联小镇——生于理想主义的现代江南小镇

“永钢像永联村的大儿子，他让一家人吃喝不愁。但永联接下来还有多少可能，还看她和其他孩子们的努力。”永联村股份经济合作社副书记蒋志兵说起老吴书记的这个比喻。

永钢是永联村历史的核心篇章，但非全部。作为母体的永联村至今充满活力，以景区级的住宅区永联小镇对外开放。发展得快到让人惊讶的永联小镇，得益于村历史上几个关健决定。

一是永联自1995年起响应“富村带穷村”的号召先后5次并村，以此突破了土地空间与劳动力瓶颈，面积由0.54平方千米增加到10.5平方千米，人口从八九百人增加到一万两千多人。

“9月13号，我记得很清楚。”翟惠英回忆起1985年首次并村，当时永联村已资产过亿，“随后变化翻天覆地，修路，减税等。”坐在永联书屋中的翟惠英指着窗外绿色步道环绕的人工湖，“这原是我们被并的村，以前是小河边上有人家，还有老式水码头。”首次并村，永联以八九百人，兼并了五千多人的两座大村。陆卫红则是在2008年并村时成了永联人。“大多数人很期待并入永联，从旧房拆迁到拿到永联小镇新房，就几个月。”之前的旧村现建成永联小学和新式住宅楼。

五次并村也曾遭遇杂音，如问化解老村民红利被均摊的抵触心理，需要人心与利益间的平衡，吴栋材在1995年就制定了三年完成新老村民的所有福利同步、老村民每人1万元一次性补贴的调整制度，在此后四次并村中坚持“进了永联门，就是永联人”的平等共富原则。在改革开放富起来的所有中国富豪村中，12000 多位新老村民凝聚成的“永联人”概念，是这位带着共产主义色彩的理想主义者的决策结果。

他的另一个理想主义决定，奠定了永联小镇长久富足的基础。

1998——2002年间，全国乡村企业掀起从集体经济为主体的“苏南模式”向以民营经济为主体的“温州模式”改制潮。然而浪潮之中，吴栋材做了一个让不少人诧异的决定：捐出自己一半股份，加之几位高管也拿出部分股份，保留下永联村集体在永钢的25%股权。理由简单动人：永联村养育了永钢，如果永钢一次性地在改制中脱离了永联村，村民当年能拿钱，三五年后呢?下一代呢?

生于世纪之交的年轻永联人，当时并不知道这个与他们同岁的决策如何影响了上万永联人从此之后的生活。正是这25%的股权，保证了永联村有持续财富分红。20世纪吴栋材充满理想主义基至是共产主义的两个决策，像一位高深棋手，几步便定下永联村此后物质基础与人文精神层面的格局。

接下来的又一关键时刻，是2006年国家住建部推行“城乡建设用地增减挂钩”十点政策，永联以投资15亿元，占地600 多亩的现代化农民集中居住区“永联小镇”推进了农村城镇化。村民迁入的不只是一座现代化、高标准的居住小区，他们还由此融入了都市化的乡村生活。小镇既有学校，医院、农贸市场，商业休闲街等生活设施，又有剧院、水幕电影、游船码头等文娱设施，还配有网络电话、电子监控、周界报警等智能系统。

之后十四五年，以小镇为实验室，永联村实现了村企分离，又发展出一套完善独特的村民民主自治制度。

村企合一曾是苏南集体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但敢破敢立的永联人在近十年内先后建立起永合社区、永联经济合作社两个治理主体。前者以公共管理服务均等化，解决创新型农村集中居住带来的新问题；后者则负责经济的增值保值、发展分配。

在永合社区的惠邻社工中心，一整面墙大小的网格化智能管理屏，滚动着可精确对应到住户与对应负责人网格长的数字信息。社区生活事件的上报、预处理和处理信息即时可见。高度信息化的基础，是完善的公共服务和公共管理。永合社区引入了银行、电信、邮政、工商、警务、城管、交管字七站八所公共管理和服务机构,村民办港澳通行证等证件不需出村。

而服务与管理的畅达，依托于社区摸索出的一套基层民主体系：代表大会议大事、议事团议难事、楼道小组议琐事、媒体平台议丑事。此外村民还可通过“网上议事厅”等线上平台参与议事，从“永联村讯”APP及时跟进社区资讯。女性村民还能以“合女士”制参议女性主题事务。

层层制度如何一步步创建？永合社区管理层去台湾、澳门甚至出国到日本等地学习社区管理经验,再结合社区实际慢慢摸索。一万多人的社区，从熟人社会成为更为社会化的半熟人社会时，社区依然希望保持农村人情的关联，也因此才摸索出基层楼道议事制度。它最初是由一次高空抛物事件引发，这是国内任何一个大城市都难拎得清的家长里，永合作为一个农村社区，竟能以制度创新与信息技术规范社区生活，着实体现了过硬的软实力。

另一边，永联村经济合作社的职能，不只在发挥好永钢每年的25%分红，还组建了苗木、粮食基地、水产养殖、物业、劳务公司与江南农耕文化园这些农旅产业。

“老吴书记有句话：什么‘化’都不如老百姓有钱‘花’。”蒋志兵说。但永联不只发，从20世纪90年代就用各种办法盘活富余劳动力。如劳务公司输出的主力是“4048人员”，让上有老下有小的40岁左右女性与48岁左右男性参与初级劳动。再比如江南农耕文化园在创建初期并不赚钱，“但老吴书记是开心的，100多个员工都是永联人，让人劳动拿工资更重要。”

“永联的发展，最根本在于永联人的发展。”蒋志兵说，“无论是企业还是社区，永联所有的现代化中最具挑战性的，是人的现代化。”所渭人的现代化，体现在具体而细小的努力中，如创造各种老年娱乐空间引导迁入小镇的老村民放弃种菜的执念；斥巨资换了多轮公厕水龙头，让村民习惯智能感应设备；在带全村人去2010年上海世博会游览前，认真做“排队礼仪”培训。

永联人要“富”有内涵。这一步走得比绝大多数中国乡村要远。蒋志兵自豪地介绍永联有一支2800名志愿者组成志愿者队伍，22个志愿项目、30000小时年均服务时长，“有新项目需要志愿服务，一旦在APP上发布，名额都是秒抢。”

“日子只会越来越好。”陆卫红说，并村后她家分到2套房，自己也从个体户逐步成长为惠邻社工的网格长。更多可能,还在发生，以非并村形式在永联安家的“新市民”游霏蓝，在小镇创办了美育工作室兰亭书画。

“永联的孩子们对多元教育也有诉求，所以我创立了美术教育，打算长久做下去。”当中国社会最奢侈的软件——教育资源，从城市真正倾斜到农村之前。新的永联人正在试图给下一代人创造更多选择。

新永联：不像农村的农村，太过独特的范本

2020年两会，全国人大代表吴惠芳带着两份人大议案前往北京：关于建立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信用公示的建议。与进一步完善废钢业务脱收法规的建议。

这是永联五十年来始终坚守的两个向度。现代企业集团致力于营造公平合理的税收环境，探索行业发展空间；永联村则始终创新与完善乡村治理制度，一步步实现永联人对更美好生活的想象。

延续老吴书记曾提出的“小镇水乡、花园工厂、现代农庄”梦，十八大之后，永钢响应供给侧改革号召，延伸上下游产业链，已然在钢铁世界之外构建起一个建设，金融、物流、农旅等多元发展、多极支撑的产业新体系。

永钢展示厅陈列了近年永钢集团多元产业营收统计图。其中金融，建设版块的营收和利税都很夺目。农旅版块则是最能体现水乡情怀与现代产业理性逻辑融合共生的一面镜子。在现代规模化农业的“农”之上，永联对“旅”的探索亦走得快且远。

开放式的永联小镇建成后，2009年永联又规划建设了500亩的农耕文化园。它以农耕文化为底色设计分区与景观，又在近几年更新升级。放养了矮马、羊驼、松鼠猴、象猪等网红动物的“萌宠乐园”瞄定亲子游客群，沙地寻宝、水上乐园等年轻化的休闲娱乐项目吸引年轻人，林间树屋与怀旧自助主灶则满足了城市家庭休闲与企业团建的需求。少见的土灶配上乡村大圆桌，拾起柴火自己做饭，这个体验项目很是火热，客群一度辐射到距离张家港两三个小时的苏州、南通、上海等城市。

2010年农耕园首次开放时，周边大型休闲娱乐场只有一家苏州乐园，永联在乡郊区筹建园区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尝试。但它很快发现，单一景区乡村旅游无法做强，只有农业一二三产融合，才能实现乡村经济转型并激活乡村旅游。“天天鲜”应运而生。这家成立于2012年的农旅版块主力公司，已将生态种植养殖、景观农业、产品加工、餐饮配送、采摘体验等多产融合，不仅在张家港开设了11家品牌商超，还开通了永联菜篮线上平台，建立了从基地采摘到社区专属快递箱配送一整条供应链。

一个现代乡村旅游综合体已然建立。这座国家4A级旅游景区，以荣获“全国文明村”、“国家级生态村”等荣誉的永联村为母体，涵盖了永联小镇、江南农耕文化园、永联垂钓中心、永联展示馆、美食街、金手指广场等景点，配合永联村各时节主打的节庆活动,如江鲜美食节、格桑花节、油菜花节等，吃货DIY、户外烧烤节等休闲项目，打造出综合多元的田园风情度假体验，年游客人次达100万以上。除吸纳劳动力增加村民收人，它还带动了村民创业，并与周边村镇分享了红利。最实在的一点是，永联人与游客共享着完善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小镇更宜居了。

“每年的中央一号文件和农村相关文件，村里管理层都要反复多看。”蒋志兵说。这是永联村常年积累的政策嗅觉，然其本质是“懂农民、爱农业、爱农村”，蒋志兵重复着老吴书记的话，“没这种情怀事情就做虚了。”

一个不像农村的农村，神奇而大胆地以糅杂着城市与农村双重特质的面貌。如此出现在苏南，收获了太多荣誉与赞美。而它最让人动容也最朴素的一点，是在宏观的国家农村发展政策与基层普通百姓对美好生话的诉求之间，用不甚优越的底牌，打出了极具乡村智慧的配合局。

以永钢集团为代表的村办产业，以科技创新与现代经营理念，向着大世界远航；以永联小慎为核心的宜居社区，焕新了基础设施、公共服务与人心思维，在保有农村人情淳厚的同时，也在如何让农村农民成为当代社会价值创造主体，让他们自主自信地与更大的世界交流等层面上，沉淀了可贵经验。相较国内其他几个富豪村，这是永联村在人文底色上的显著特质。

它是一个太过独特的范本，其灵魂人物、时代东风难以复制，但贯穿其发展始终，那份对更美好生活的信念、对共建共享共富的坚守，在传统乡情与现代理性之间的制度平衡经验，以及以工业化带动城镇化的路径，仍足以为中国大地上万千农村注入生命力。

作者：孔雪